烏渺打發掉一旁的靈桑，“你下去吧”

“是……”

等靈桑掩門後，烏渺方才望向梧明恪，“現在可以說了吧”

“是”梧明恪垂首，眼睛卻不安分地打量著坐上的烏渺，“晚輩前去陰丘山後，陰丘山外還布著陣法，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裏面的景象，幸而前輩打死金兒之後陣法殘缺，再得前輩先見之明，點撥我一招破陣的法術，那法術精妙，晚輩我不動吹灰之力便將那殘陣給破了……”

烏渺摳摳耳朵，神色有些不耐煩，“這些無關緊要的就別再啰嗦了，我不關心過程，只關心銀兒究竟有沒有跟你說，青檸是誰的後輩，是慕容的嗎還是鳳族某個不知名的男人的！”

梧明恪見他臉色愈發陰沈，心中反倒一喜，現在的烏渺將鳳璇想得有多難堪，再知道真相時就會有多內疚。

他咳嗽一聲，調整好狀態，方才繼續道，“銀兒最開始不願談及這段歷史，後面得知與青檸性命相關，這才緩緩道出，鳳璇千年前曾與一男子相愛，甚至為那男子悔棄了與雲龍族的婚事，再與那男子暗通款曲之後方才有的孩子……而這……這男子便是……便是……”他匍匐在地，嚇得不敢再說。

她……她竟然懷了我們的孩子！烏渺神色覆雜，眸中隱隱含淚，似有悔恨，似有愧疚，不一而足。

她為自己做了這麽多，背叛母族，悔棄定下的婚約，還將如何運用琥珀鏡的方法教予自己……若不是自己那日機緣巧合之下發現動用月影石可不憑鳳族血脈之力操控琥珀鏡，也不會動了貪念，試圖竊取琥珀鏡的力量擺長生陣，妄圖長生不老，仙人永存。

而今他終於如願以償，與天地同壽，可那有如何?不過是一個人孤單影只地過這麽一輩子罷了……

一切不過是造物弄人……

曾經年輕氣盛的他一心只想修成正果，不計手段，所以他的字典裏就沒有卑鄙無恥四個字。

他對鳳璇也動過真心，可在當時的他看來那份真心廉價得很，還趕不上被鳳璇偷去的那幾盞草燈。

可他這暗無天日的千年時間裏，偏偏最渴望看見的便是那幾盞草燈匯聚而成的丁點星辰……

曾經最廉價的變成而今最珍視的。

或許這便是人之貪性。

就是……不知，承受這一惡果的鳳璇懷著孕忍受著族人唾罵的那些日子是怎麽過的……

“她……”烏渺聲音有些哽咽，“是怎麽死的……”

“生下腹中孩子後心衰力竭而死……”

回答他的是烏渺長久的沈默。

梧明恪不敢驚擾，只低頭，小心地從眼角餘光察看坐上烏渺的反應。

他偏頭註視院中蕭條的梧桐樹良久，眼角一行清淚緩緩落下，滴在桌上的茶碗中漸起點滴。

那點滴上延落在烏渺臉上，他回神，擡手拭去，不知擦的是鹹淚還是香茶。

“前輩?”梧明恪嘗試著將他喚回。

“好了”烏渺力竭，身體後傾將整個身體都陷入太師椅中，“你既已知道我與青檸的關系，也能猜到我不會殺她……”說到這裏，他恍然坐起，一雙眼似狐貍一般警覺瞇起，“這……該不會是你想保青檸性命故意編造出來誆騙我的吧？”

梧明恪急忙叩首，“就是借晚輩一百個膽子晚輩都不敢騙前輩哪！這確確實實是銀兒所言，她說這一事實鳳族鳳史上皆有記載，半分做不得假！前輩若不信，可親自前去鳳族祭壇裏取來詳細驗證！”

“你就沒過去取?”

梧明恪臉色一白，“小的本就身有舊疾，能回來已是萬幸，雖有心想要前去為尊主求證，可實在是力不從心，還請尊主見諒！”

見烏渺許久未出聲，梧明恪觀察著他小心道，“再說了……”

“嗯?”

“鳳璇性子之強尊主最該了解，連雲龍族少年成名的慕容都入不得她的法眼，除了尊主她又豈會委身於旁人，與旁人恩愛繾綣，成親生子”

這番話宛如一把剪刀一般劃過烏渺在腦海中設想過無數個可能，擰皺成一團的思緒。

世界頓時清明。

他懷疑梧明恪豈不就是在懷疑鳳璇?

烏渺神色一松，繼續縮回太師椅中，“你放心好了，你不在的這段時日裏我一直再為青檸療傷，不日她便會清醒……”

“多謝前輩！”梧明恪臉色一喜。

“不過，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這丫頭倔得很……”烏渺想到西家山戰中重傷的青檸拼死相抗之時臉上的倔強突然失笑，就不知是像誰了……

這念頭一處，一種陌生而又奇妙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暖暖麻麻的就好似一股令人欲罷不能的電流……

連著他的眉角彎彎中洋溢的都是笑意……

梧明恪望著眼前這個恍若換了一個人一般的陌生的烏渺，他知道，面前這只活了千年的老狐貍已卸下鎧甲，開始有了軟肋……

“為避免她脾氣上來再起事端，這段時間裏我會封住她的法力……”

“是”梧明恪按捺住心中的雀躍半是希冀，半是小心地試探，“晚輩與青檸相識許久，深知她的喜好，為避免底下的人伺候不周，不如就由我……”

“不妥”烏渺想都未想斷然相拒，同為男人他豈能不知道梧明恪的心思……梧明恪聰明機警，對青檸又癡心，按理說他若與青檸成婚之後，與自己的關系便愈發緊密，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

可他為人品行不端，心思不正，頗有當年自……

唉……不提也罷……

總之，這種人可做差譴，若配青檸，實非良人！

烏渺不留情面的拒絕宛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梧明恪呆楞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只聽得烏渺在旁柔聲轉圜道，“你身上傷勢還未痊愈，豈能讓你受累再做這等伺候人的活計，我這有一枚療傷聖藥，你拿下去，療養好身上的傷勢再說罷……”

梧明恪聽出深他話中深意，臉上神色難看至極，他盡力隱藏著自己心中不滿，將頭低得低低的，擋住自己快黑成碳的臉，躬身雙手從烏渺手上接過藥丸 ，“是……”

青檸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被一條幾十米的蛇緊緊纏住，勒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青然……”她努力掙脫束縛，滿頭大汗地尖叫坐起。

一直在旁忙活的小丫鬟見她清醒，歡天喜地地跑出門去，“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旁屋拿著一本書冊翻看的烏渺臉上也是一喜，他精神為之一振，手上的書冊隨意向旁一頓，端身坐起後，但見小丫鬟手舞足蹈地跑進，想著自己這好歹是一族之尊，豈能像個沒長全的小丫頭片子一般喜形於色，他理了理衣襟後，板著臉故作淡然地斥道，“醒了就醒了……有我在這，她要不醒都難……”

雖是如此說著，他的嘴角依舊不自覺地上揚。

那小丫鬟明喚梧夢玲，法術低微，人又憨實，是昆侖族外門一位女長老在昆侖山下撿回來的棄嬰，母性大發養在身邊，豈料這孩子朽木不可雕，天賦極差，雖窮盡心力排名穩定在外門倒數第一，屹立不倒。

本來就憑她老人家這天賦連昆侖族的門都進不了的，可奈何人家命好走了後門……偏偏人家還好命地不知為何被烏渺所看中，不光提拔進了內門，還許她入盤旋居近身伺候。

當時這消息一出，無數妄想爬上烏渺床榻走走後門，一步登天的妙齡少女登時五內俱碎，懷疑人生……

這梧夢玲若是漂亮也就罷了，偏偏她個矮且壯，人黑還醜，充其量也就占個名字好聽……

梧夢玲撓頭露出她那標志性的憨笑，“嘿嘿嘿……主人說得對……”

烏渺被她那反應遲鈍的模樣逗得噗呲笑出聲來，好看的眼角微微彎起，那難得的微笑似破冰的冰鑹劃破他素日的不茍言笑，恍若冬日暖陽一般令人眼前一亮。

梧夢玲呆呆地註視良久，目光有些癡迷。

烏渺眼神卻並未在面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鬟身上過多停留，他腳步匆匆向外趕去。

來到青檸所在的房間時，青檸正一臉懵地坐在床上擡頭打量著房中的一切。

這應該是個女子的閨房，墻上懸掛的是雪中寒梅圖，桌上擺的白瓷瓶中插著兩只含苞待放的菊花，陣陣清香撲鼻而來。

而她身後的床幔卻是溫馨而又稚嫩的粉色，就連身上所蓋的被子床褥枕頭也無一不是粉色。

粉紅色是她以前最愛，而她現在已經過了那個喜愛粉色的年齡了。

烏渺原本進屋之前心中有無數的話蜂擁而出，他想徑直告訴青檸，他是她有血緣關系的祖輩，是她的親人，以後他們都會生活在一起，他會看著她結婚生子，子孫滿堂……

可一走進這間房，一對上青檸那雙戒備的眼睛，他的那些話仿若一顆顆糖一般被鎖進了櫃子，而他就好像是面對加了鎖的櫃子時那個無助而又迷茫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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